查看原文
其他

《和谷诗集》出版/节选:一只白鹿在原野上游弋

黄堡书院
2024-09-24


《和谷诗集》出版

来源:文化艺术网-文化艺术报
近日,《和谷诗集》由中国民族文化出版社出版。本书精选了作者近半个世纪以来的诗作,均曾发表于《诗刊》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军文艺》《光明日报》《星星诗刊》《延河》等报刊。诗作抒发了作者对大自然和祖国山河,尤其是对故乡的怀恋和归园田居生活的咏叹,给人以哲理的沉思和美的感受。 
和谷在自序中写道:“我一直认为,诗是文学中的文学,《诗经》乃文学写作的母本。习诗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始,穿越审美的沙漠,伫望于灵性的海蓝中,复归故囯千年不竭的鸟啼,终是未能拥抱理想王国的诗神,只是宽慰了自己平生的情感而已。所谓诗论,千秋一寸心,自说自话罢了。” 
本书作者和谷,1952年生于陕西铜川市。国家一级作家,陕西省作协顾问,黄堡书院院长。有著作《和谷文集》14卷、《柳公权传》、舞剧《白鹿原》等多部。作品被译为英文、法文。




一只白鹿在原野上游弋

 文/和 谷


  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此天道之大经也。

  ——司马迁《史记》


  生


  婴儿垂死般的啼哭声,

  揪碎了褪色的窗花。

  接生婆剪断母子疼痛并幸福着的脐带,

  剪断门外父亲焦虑的愁肠。

  突然电闪雷鸣,

  日本敌机黑蝙蝠般掠过天空,

  暴雨和炸弹如注。

  与襁褓中婴儿哇哇的号啕绞成一团,

  撕心裂肺。

  帝都西安灞上白鹿原的小山村,

  一九四二年六月的一个黎明,

  一孔土窑洞的麻油灯照热土炕,

  陈氏家族喜得一子,名忠实。



 兵荒马乱,难民如蚂蚁流离失所。

  国之将亡,

  赳赳老秦的后生兵出潼关抗敌。

  中条山血肉横飞。

  黄河壮怀激烈,折流东去。

  中国胜了!人民胜了!

  庆祝游行的血社火狂了!

  魔鬼死于斧子、铡刀、剪刀、镰刀、锥子,

  惩恶扬善,这叫一个快活。

  


古庙前,幼年的他随大人长跪祈雨。

  扮“黑乌梢(黑蛇)”的族长

  悍然一蹦三尺高,

  从烈焰中抽出烧红的细钢条,

  骑大马披稻草簔衣,

  率众赴黑龙潭取水。

  老天爷普降甘霖。

  众生狂欢。

  一弯彩虹从原野地平线抛过天际。

   幼年的他架在父亲干瘦的肩上,

  母亲小脚碎步紧随,

  跌跌撞撞地楔入黑压压的人群。


 

  春

 

草叶上凝固的泪珠一滴滴消融,

  冰雪化春水,润醒乡野桃花的媚眼。

  飞出窑院,穿过黄土阡陌,

  他雀跃展翅在上学的村路上。

  新中国的朝霞系着红领巾,

  简陋的小学堂书声琅琅。

  向日葵的金黄的笑脸,

  找呀找呀找朋友。

  背馍上中学。

  黑棉衣开缝露絮。

  与语文老师从误会到感恩。

  集市上卖菜,

  换取肖洛霍夫《静静的顿河》。

  放牧思想,

  收割青草和美丽如花的词句,

  尽管眼底的灞河濒临干涸。

  考场上,高中生的他踌躇满志,

  落榜后,狂奔山野,想放弃年轻的生命。


听见鸡鸣。

  父亲说,天底下做庄稼的一层人呢!

  他默默回到土地上,

  伴牲畜犁耧耙耱、扛麻袋。

  转而执教鞭当上斯文的先生,

  带村童识字、逮麻雀、拾麦穗。

  土屋,微弱的煤油灯下。

  他一句一句读《创业史》。

  与住在皇甫村的柳青对话,

  听梁生宝买稻种的故事:

  春雨刷刷地下着。

  透过外面淌着雨水的玻璃车窗,

  看见秦岭西部太白山的远峰、松坡,

  渭河上游的平原、竹林、乡村和市镇,

  百里烟波……


  夏


  祠堂塌陷,牌楼倾倒,家谱被焚。

  狂热的人群在跳忠字舞。

  没人能回避那个荒谬的岁月,

  他未必不是随波逐流。

  彷徨犹疑中走向广袤的田间,

  隐约听见有人吼秦腔。

  那是《周仁回府》:


 

见嫂嫂她直哭得悲哀伤痛,

  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,

  怒冲冲……偏偏的……咕哝哝……

  眼睁睁……闷悠悠……气昂昂……

  哗啦啦……恨绵绵……弱怯怯……

  痛煞煞……血淋淋……

  水库工地,

  他带领乡亲挑土、拉车,歇息。

  麦田少妇般艰难地孕育着饱满的丰收,

  绿色、黄色波浪起伏,汹涌如海。

  他和乡亲们摆开雁阵挥镰收麦子,

  和妻子拉风箱烧火,

  擀面、大老碗咥面。

  土屋,他彻夜爬格子写字。

  骑自行车几十里进城送稿子。

  有一天,乡间邮差在路口舞动报刊,

  他扔掉锄头飞奔在青纱帐的田埂上。


 

  秋

一个人推着或骑着自行车,

  从喧嚣的城里重返乡下破旧的祖屋,

  回归民间精神家园,卧薪尝胆。

  犹如一头独自剥离自己灵魂的困兽,

  雄狮般舐罢伤口,

  突围于礼教和人性的樊篱。

  他穿越于阴阳两界的日月天地,

  翻阅县志、族谱,走访长老。

  构筑大书的故事传说砖头般纷飞而至,

  他应接不暇,抱着头被埋没其中。

  又与赵树理交谈《小二黑结婚》。

  与新结识的马尔克斯对话《百年孤独》:

  许多年之后,面对行刑队,

  奥雷良诺?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,

  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

  那个遥远的下午。

  而他的父亲只是叮嘱他:

  天底下做庄稼的一层人呢。

  白鹿原上奇诡的世相百态纷至沓来,

  肃穆的祠堂上,

  族长白嘉轩领诵族规乡约,

  接纳新婚男女,


 

 黑娃小娥像野狗一样被撵。

  他在原坡上抡圆了镢头掏地,

  俯、仰、曲、直,摸、爬、滚、打,

  喘着粗气趷蹴着抽卷烟,

  云雾呼唤炊烟。

 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

  白嘉轩与鹿子霖对峙。

  白灵、小娥、黑娃、白孝文、鹿兆鹏交错,邂逅,对舞。

  他遇见羞怯而野性的小娥,

  惊骇、狐疑、怜惜。



听一折碗碗腔《窦娥冤》:

  有日月朝暮悬,有鬼神掌着生死权。

  地也,你不分好歹何为地?

  天也,你错勘贤愚枉做天?

  哎,只落得两泪涟涟……

  他坐卧不安,焦躁难耐,汗流浃背,

  点燃臭蒿驱赶蚊子,

  与狡诈的老鼠周旋。

  抽巴山烟,喝西凤酒,吃午子仙毫茶。

  祖父留下的旧桌腿断了,

  便用麻绳绑扎。

  终于灵感暴发,转而镇静,正襟危坐,

  一笔一画写下了第一行字:

  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……

  哎呀,他叹息一声,伸了一个懒腰,

  步出孤零零的寂寥的土院落,

  见村邻在打胡基铿锵作响,

  甚为羡慕人家简洁的活法,

  吆喝一起下棋,楚汉直杀得昏天黑地。




他沿涓涓细流的灞河上下求索,

  蓝田猿人、女娲、半坡人陌生而熟悉。

  登上汉文帝霸陵,与昔日皇上对白:

  你先人是个武夫,也不失为大诗人,

  大风起兮云飞扬……

  茂陵石刻之卧虎吼声如闷雷。

  眼见陵地草丛中一只脱兔,

  被躲藏在暗处的偷猎者用弯弓射杀,

  他低下了悲悯的头颅。

  大雪、冰河、火焰、暴雨,疾风,烈日。

  他奋笔疾书,恍若目击者,

  眼睁睁看着小娥与黑娃情欲如焰,

  鹿三从穿红裹肚的小娥背后

  将其一矛子戳死!

  “大呀!”



一声剜心的惨叫。

  他放下笔,两眼墨黑,埋头哽噎。

  小娥哭着说:

  “乡党,你让我死得太恓惶,

  我还想给黑娃生个牛牛娃哩么……”

  他仰望幽蓝的星空。无语。

  日月轮回,四季往复。

  板胡凄美,唢呐苍凉。

  红白喜事,花轿棺材,青丝白发。

  《白鹿原》画上最后一个句号,

  断然掩卷,如从黑暗隧道中摸着爬出,

  晕眩于耀眼的光明中。

  如戴着镣铐的悲悯而狂欢的舞者。



历经六载,

  一部死后能当枕头的大书《白鹿原》,

  隐藏着一个民族的心灵秘史与梦想。

  妻子从城里送面条回来了,

  他呆呆地望着一大摞子手稿。

  写完了?

  完了。

  发表不了咋办?

  回来养鸡。

  雄鸡一唱天下白。

  白鹿四蹄腾空,跃入尘世


  


  新世纪钟声敲响了,

  乍暖还寒。

  雪落灞河,朔风扑面。

  他欲渡冰河,浪了个趔趄,

  冰块爆裂,险乎落入冰窟窿。

  遂点燃了荒郊野火,放声一吼《别窑》:

  窑门外拴战马将心疼烂……

  足球场上的搏杀。

  他静静观看,不禁手舞足蹈,

  大喊大叫:“国力,加油!”

  众球迷应之:“加油,国力!”

  山呼海啸。



当他高擎奥运火炬奔跑在长安大道,

  做慢动作状,时跑时走,

  一代文学英雄若古代豪杰,

  执剑四顾天下,父辈一样雄性凛然。

  传递火炬的队伍在挺进,

  古城墙如龙蛇缓缓蠕动,

  碑石盾牌般漂浮游移,

  周秦汉唐的英雄美人们

  孔子、秦始皇、刘邦、项羽、李世民、

  武则天、李白、杜甫、王维、李隆基、杨贵妃

  被惊醒了,

  猎猎西风从天边丝绸之路赶来了驼队,

  古今中外人流如潮,

  一簇人类现代文明的圣火

  融入浩瀚星空。

  城墙下的古旧街巷,

  羊肉泡馍馆的蓝色幌子微微飘拂

 

 

《白鹿原》的作者独自一人,

  在慢悠悠地品咂。

  一个并非华丽的转身,

  徜徉于广厦林立,

  车水马龙的时尚人群中。

  白鹿原,樱桃熟了。

  那一颗颗姹紫嫣红的

  心一样形状的樱桃。

  他与文学青年、游客漫步在原上尝鲜。

  和孩子们栽下一棵小小的樱桃树,

  一行人渐渐隐入果园深处。

  蓦然回首,

  一声鸡鸣。

  炊烟在招手。

  隐约有人呐喊:

  忠实!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哩……


 

  死


云横秦岭家何在?

  白鹿原,晨雾朦胧。

  一场夜雨熏风,

  满原麦子由绿变得金黄灿灿。

  他步履匆匆,追逐、抚摸着一只小白鹿,

  眺望那尤物消失在白云深处。

  他人困马乏,累了,

  不由放缓脚步,

  安然地屈膝侧身,

  躺成一个人字、大字,

  躺在了一片咯吧作响的

  金黄的麦子地里。

  他是一棵健壮的普通的麦子,

  植根泥土,屹立于天地间,



  摇撼着夏日一阵阵烘烤的热风。


二0一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凌晨,

  七十四岁的他走了。

  原上曾经有白鹿,

  人间自此无忠实。

  他为世人留下一部史诗,

  最终拥抱大地,回归民众,

  把道德理想的生命乳汁,

  奉献给乡城消长的花花世界。

  他的体魄瘦硬通神,

  他吃的是草。

  灞上自古辞别地,柳絮如蝶,

  纷纷撞湿了送行与远行人的眼,

  打工的乡亲、读者、文友、市民,

  男女老少静静默哀,张望。

  谁一声:“老陈,你在哪儿呀?”



黑娃携小娥在狂奔。

  香草扶白嘉轩,

  鹿子霖、鹿三、朱先生、白灵、

  白孝文、鹿兆鹏一瞬间复活了,

  齐声叫魂:

  “忠实,你回来!回来!回来!”

  一只警觉的白鹿,

  引来一群楚楚动人的白鹿,

  漫山遍野如同波浪起伏的白鹿,

  仙女般自由自在又忧伤地

  游弋在金黄的原野上,

  如诗,如画,如歌,如幻,如梦,

  舞之蹈之。

  历史的帷幕闭合、开启,

  走马灯一样的世事,

  那位满脸沟壑的


  天地良心的作家在哪里?


 

  时光说他去了远方。

  秦岭说他在云深处。

  突然,陈忠实登台亮相,

  爽朗地说: 

  “我回来啦!”


(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)


和 谷

和谷,1952年生,陕西铜川人,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。国家一级作家,陕西省作协顾问,黄堡书院院长。《市长张铁民》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。著作《和谷文集》14卷、《柳公权传》、舞剧《白鹿原》等多部。作品译为英文、法文。

来源:文化艺术报  西安晚报  浅海文苑  黄堡书院综合整理  

友情提示:凡黄堡书院公众号原创文章,转发者请注明来源,违者视为侵权。


往期文章阅读:

网友抖音:铁市长的故事

诗人王可田/刘平安

央视【读书】和谷/杨春风:《春归库布其》

陈佩斯的胜利,是价值观的胜利

今晚报美文/顾艳:采菊东篱下

铜川作家杨柏峰长篇小说《天择》出版

和谷:电影《柳青》的美学品格

韩春萍:《丝路骑手:红柯评传》

叶广芩:慢慢长大
当代诗坛的十大祸害
作家和谷给陕西文学陈列室赠送14卷本《和谷文集》
有意思的书店
冯骥才:一群才气纵横的艺术家,却被庸俗的价值观打败、毁灭了
宜君百草行/赵建铜
铜川出了个作家“小高鬼”,厉害了!
赵伯涛:悼离人
永不过时的“铁市长"/雷焕
大作家莫言!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登上了铜川药王山!
百岁诗人郑敏:只有我看得见的光
在青山酿柿子醋/姚逸仙
铜川老城区建设的出路何在?
库布其:书写人与自然的传奇/刘爱玲
纪录片《路遥》何志铭导演
作家和谷为母校西北大学西安电影学院赠送14卷本《和谷文集》
陕西省青年电影制片厂成立啦!
观菊/贾平凹
金锁关/朱鸿
《金秋》封面人物/金秋娇子:和谷
文学群星榜|诗性和谷
《南凹槐花诗会》入围美丽乡村国际影像节
瓷城散记/和谷
贾平凹:陈炉
玉米金黄/和谷

【编辑】孙   阳
【主编】秦陇华

你右下角点一个小编工资涨五毛…

继续滑动看下一个
黄堡书院
向上滑动看下一个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